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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14.12.16】陈振华:一个人的马拉松


明天就要回家了,今天是我在夏威夷的最后一个晚上。一个人独处了七天,不认识这个岛上的任何一个人。虽然大家都很友好,但这并不能消除独身一人的孤独。我住在夏威夷怀基基海滩旁边,这里日本人和美国人同样的多。美国人很热情,喜欢开玩笑,比如一起坐38层楼的电梯让我帮忙按一下58层。日本人相对保守一些,很斯文,有条理,当然也很难接近,可能也有部分语言的缘故。


来夏威夷的前两天,我基本处于调时差和准备马拉松的过程中。很奇怪,夏威夷睡觉的时候我睡觉,国内睡觉的时候我也睡觉,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倒时差的一种方式,但那两天确实是我2014年睡的最多的两天。


两天后的马拉松,也就是12月14号的马拉松,永远会是我生命中的耻辱。凌晨三点出发,步行到夏威夷动物园,然后坐大巴去出发地点。我居然没能起得来。让北京的家人给我打电话叫醒我,我居然忘记手机处于静音状态。我更忘了让酒店前台给我打WAKE-UP CALL。然后,一觉醒来,我发现9点了。我顿时流泪了,羞愧,后悔,不甘。我拉开窗帘,看到楼下为马拉松运动员设置的跑道,天空中飘着的雨。我想起我来之前的备战和期待,我想起这一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,我想起家人和朋友默默的支持,我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对自己无比仇恨的深渊。我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,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,我甚至想过把我的微博名从“陈振华Runner”改成“陈振华Loser”。但我又做不到,我想欺骗自己,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马拉松,再说,明年还能再来。我甚至还想过欺骗所有人,告诉他们,我跑完了。


我穿上运动服,迫不及待的冲出了房间,打扫卫生的服务员看我穿着马拉松的衣服,亲切热情的问,“你跑完啦?”我点了点头,钻进了电梯,我比被扇了两个巴掌还痛。走到大街上,路上已经有马拉松运动员跑完回来了,他们都穿上了只有跑到终点才可以拿到的T恤,上面写着“The Finisher”。我低着头,一路向前走,雨水盖过了我所有的泪水。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罪人,在游街示众。


我一路走,一路想。我想,要不我现在追上去?可是这太荒谬了,有不少人都已经跑完了,而且,我也不认识路线啊。我又想,一会儿国内的家人朋友醒来,我怎么跟他们交代。他们一定会问我跑的怎么样啊,我怎么厚颜无耻地回答,还是我索性说了实话?幸运的是,现在国内才凌晨4点,大家都在睡觉,我至少可以躲过两个小时。然后,我又想,比起对别人来说,这次对我自己真是一个巨大的遗憾,毕竟,我相信所有人都会原谅我的失误。可是,我怎么跟自己交代?我那些在跑步机上日复一日坚持了三年的10公里,我那些抽空在奥森进行的夜跑,跑到凌晨三点,疲惫的跟一条狗一样,还在坚持。我如何让我自己还相信我仍然是个Runner,而不是个Loser?遗憾在了就在了,永远不会消失,可我需要怎么弥补,才能让我的内心恢复平静?


于是,我想着,想着,我想明白了,跑,对,今天就跑,一个人跑完全程马拉松!只有这样,才能弥补一切。我定在晚上7点开始跑,12点之前跑完。我给家人发了短信,告诉他们,不要打扰我,我下午需要睡一觉,晚上再给他们打电话。我心里想,如果我自己跑完全程,回去我一定好好爱他们。


想明白怎么做,我内心好受多了。没有奖牌不重要,没有T恤不重要,重要的是还有一颗敢于直面失败,实现诺言的心。下午回到了宾馆,我做了充分的准备,手表,能量胶,止痛喷剂,帽子,一样也不能拉下。因为路上没有补给,没有香蕉,没有水,所以,我必须自己解决,我想的是,身上带着太沉,我在大概每5公里处去一次ABC超市,补充运动饮料和一根香蕉。好在美国大街上的ABC超市特别多,而且香蕉已经被掰开放在架子上零售,所以这几乎是完美的补给站。


晚上7点钟,我准时从宾馆楼下开始跑,手机计时开始。前10公里比较顺利,我配速6公里,沿着河边跑,然后跑到夏威夷会议中心,那里是前天领取马拉松号码的地方。我印象很深刻,因为对面是一家711,在夏威夷,711不是很多,所以特别容易记住。然后一路匀速跑,经过了一些酒吧,里面哄哄的音乐,看见几个女孩子在外面抽烟。路边的日本料理很多,好像美国人都很喜欢,八九点也有不少人开车去吃。跑到15公里的时候,路边一片大草地上很多人在那里聚会,我不知道是什么节日,可能是圣诞节快到了。路过了这篇热闹的地方,再往前跑,道路开始变窄,房子也开始变矮,很多商店都已经关门。偶尔看见一两个开着的小饭馆,好像是越南菜,里面放着越南歌。我看前面人烟稀少,心里有些担心,就开始掉头往回跑。心想,原路返回,差不多就有40公里了。我本来打算无路线地往前跑,跑完全程,不管在哪儿,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车回宾馆。但现在不知前面是什么情况,所以就改变计划了。往回跑时,身体开始出现疲惫,小腿也开始酸痛。而且记错了一个路口的方向,我跑错了3公里,又倒着跑回来,最后跑到夏威夷音乐大厅的时候,我就已经跑完了42.195公里,用时4小时15分钟。


跑完全程,我躺在音乐厅前的草坪上,身体疲惫不堪,心里无比舒畅。这是一次没有观众,没有掌声的马拉松。跑步途中为了鼓励自己,我把Akon的Lonely听了一百遍。踩着它的节拍,一步一步地跑,想了很多事。跑完之后,躺在草坪上,我突然明白,人生不就是所有遗憾的结果吗。也正是因为遗憾,所以要倍加珍惜,更要无比真实。我很感谢自己的是,过了两天之后,我终于敢于向所有人承认这个事实:我错过了夏威夷马拉松。虽然这对我来说很痛,甚至想到就要流泪,但我终于不用带着这个谎言过每一天了。


没有人的一生可以是完美的,不是吗?但在不完美的一生中不再做任何一件不完美的事,这便是我们能给自己的最好的交代。


以此纪念我的2014夏威夷马拉松。

一个人的马拉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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